作者：小石忠勇 ／ 翻譯：林道生
世界名鋼琴家 1982 年 9 月初版
Vladimir Horowitz 霍洛維茲 是一位出類拔萃，名實無虛的傳奇性人物。
他的獨奏會，每一次都成為轟動世界的新聞。演奏家舉行演奏會本是理所當然，唯獨 Vladimir Horowitz 霍洛維茲 的情形不同。早在第二次世界大戰前，他就因體弱多病而甚少公開演奏，戰後從 1953 年至 1965 年的 12 年間，也沒有在舞台上露過臉。後來雖然在紐約開過演奏會，但是 1968 年在電視上公開演奏後就消聲匿跡了。6 年後才又重返舞台，先是在 克里夫蘭 及 華盛頓，秋天則在 紐約大都會歌劇院舉行獨奏會。
1976 年 1 月起，Vladimir Horowitz 霍洛維茲 開始活躍起來，在西雅圖、波特蘭、歐克蘭、巴沙第納 等美國西部主要城市舉行一連串的演奏會。本來美國樂迷想聽 霍洛維茲 演奏的機會並不多，最近雖然他演奏次數已經有顯著增加，不過想要購得入場卷聽他演奏還真不容易！
或許就是這個緣故吧，我（小石忠勇）第一次看到 Vladimir Horowitz 霍洛維茲 的演奏是在電視上看到的。這位鋼琴家的上身自然挺直坐著，手腕從手肘上方附著於身體，他這種演奏姿勢與近代的理論並不相容，指尖承受很大的壓力，每一次觸鍵，指尖就會從鍵盤向身體的方向彎曲。於是，那清脆的聲音就爽朗地響出來，電視攝影機把 Vladimir Horowitz 霍洛維茲 的手，用特寫鏡頭呈現給觀眾，他的觸鍵真可以說是千變萬化，由此產生音色的微妙變化。
Vladimir Horowitz 霍洛維茲 用垂直的手指觸鍵，從指頭彎向身體的觸鍵，近似彈風琴手指不離鍵的奏法，手肘垂落到比鍵盤還低，手掌張開呈平面手指向前伸直，這種姿勢往往為一般人所詬病。弱音的快速經過句，猶如油畫調色板上豐饒的色彩，Vladimir Horowitz 霍洛維茲 的這些特色都是以他這種怪異觸鍵法奏出的。
尤其是彈奏 Chopin 蕭邦 的作品（如圖），Vladimir Horowitz 霍洛維茲 更是運用了以上的效果；如果是 Scarlatti 史卡拉第 的作品，那麼他的觸鍵方式又會改變了。也就是說，Vladimir Horowitz 霍洛維茲 的演奏向來不執著於相同的音色，從音色纖細的變化到內聲部的表情，全都是有個性的音樂、有個性奏法的結合。由於這個緣故，Vladimir Horowitz 霍洛維茲 可以說是除了鋼琴家之外，什麼也當不成的音樂家。
Vladimir Horowitz 霍洛維茲 在 1904 年 10 月 1 日出生於俄國基輔，父親為著名的電器技師，母親是鋼琴家。Vladimir Horowitz 霍洛維茲 在 6 歲那年，先隨母親學習鋼琴，12 歲進入基輔音樂學院，師事 Anton Rubinstein 安東．魯賓斯坦 的高足 Felix Blumenfeld 佛利克斯．布爾門費特，據說這時候 Vladimir Horowitz 霍洛維茲 在技巧方面已經沒有什麼可以學習的了。
Vladimir Horowitz 霍洛維茲 在 17 歲以出類拔萃的成績畢業，1922 年在 卡爾科夫 公演，非常成功。接著舉行一連 13 場的演奏會，名聲大噪！然後又在俄國演出 70 場音樂會，曲目共 200 首，規模不能說不大，光是背譜就非一般人所能勝任！1925 年 Vladimir Horowitz 霍洛維茲 開始進出德國，次年在 漢堡 代替某著名女鋼琴家彈奏 Tchaikovsky 柴可夫斯基 Piano Concerto No.1 第一號鋼琴協奏曲，獲得無比的成功，名望又更上層樓！
從此 Vladimir Horowitz 霍洛維茲 的音樂便在歐洲各都市大為轟動！1928 年再次在美國演奏 Tchaikovsky 柴可夫斯基 Piano Concerto No.1 第一號鋼琴協奏曲，又引起樂迷的大騷動！這一年他也開始灌錄留聲機唱片。1932 年，偉大的指揮家 Arturo Toscanini 托斯卡尼尼 在紐約公演的『貝多芬之夜』系列演奏會，任用了 Vladimir Horowitz 霍洛維茲，以此機緣，Vladimir Horowitz 霍洛維茲 於次年迎娶 Arturo Toscanini 托斯卡尼尼 的女兒 Wanda Toscanini 婉妲 為妻。
與 Arturo Toscanini 托斯卡尼尼 的關係使 Vladimir Horowitz 霍洛維茲 的藝術觀起了很大的變化，Vladimir Horowitz 霍洛維茲 沉默了 2 年後，1939 年在巴黎復出。這時他在原本就已優異的技巧中加入更深的內涵，演奏風格的變化使他真正具有了巨匠的風格。但是，這個傾向也出現了一些曲折，並且隨年歲的增加而強化鞏固。
我們從唱片上也不難發現到這件事實，這也可以說是邂逅 Toscanini 托斯卡尼尼 的必然結果。Vladimir Horowitz 霍洛維茲 演奏的曲目，因年歲的增加而逐漸受到限制，他也喜歡多次錄音同一首樂曲，聽聽這些唱片的演奏，自然就能理解他在藝術歷程上的變化及成熟，例如錄製：
．五次的『夢幻曲』（如圖）
．兩次『月光』、『第 21 號鋼琴奏鳴曲』、『熱情奏鳴曲』（貝多芬）
以及 Rachmaninoff 拉赫曼尼諾夫『第三號鋼琴協奏曲』等唱片，任何一首都可以看出 Vladimir Horowitz 霍洛維茲 內在成熟的軌跡。
不論是在今天或過去，Vladimir Horowitz 霍洛維茲 都是一位風格具有近似神經質般潔癖的鋼琴家，他在年輕時代即嫌棄氣質濃厚的主情主義，而且對當時的風潮，十九世紀的大時代樣式有反感這。可以從他在俄國的時代，常與小提琴家 Milstein 密爾斯坦、Heifetz 海飛茲 一起演奏窺知。Vladimir Horowitz 霍洛維茲 是把名技的性格與即物性相融合，進而創造出獨特風格的鋼琴家。
Vladimir Horowitz 霍洛維茲 對技巧的磨練，以及聲音都異常敏感。他那固執的集中精神，展現為鋼琴音樂的美。感覺的美不只在於感覺的領域，而是昇華為精神的反映。1930 年代前半期他為 EMI 所灌錄的唱片，有極為明顯的徵象。至於樂曲外表的雕琢，我們可以說他是集中了全副精神以赴約，可以感覺到 Vladimir Horowitz 霍洛維茲 帶著異樣的緊張在進行演奏。
我（小石忠勇）認為這與某種病態有關－－因為直接駕馭這種音色的並非技巧，而是聆聽的耳朵、耳內的神經系統。他的精神不是內在的膨脹，而是意志上受到神經的監視。規模擴大時，就進入自身的耳殼。在 Vladimir Horowitz 霍洛維茲 遇見 Toscanini 托斯卡尼尼 以前，已經由於內在的強勢征服了技巧，而獲得暢快的發散。以後有了抑制，風格方面也積極的要排除 19 世紀的殘滓。
至此，Vladimir Horowitz 霍洛維茲 終於完成了從未有過的演奏樣式，登上鋼鐵般堅硬的鋼琴技巧頂峰。1940 年由 Toscanini 托斯卡尼尼 指揮錄音演奏的 Brahms 布拉姆斯 Piano Concerto No. 2 第二號鋼琴協奏曲；以及 1941 年的 Tchaikovsky 柴可夫斯基 Piano Concerto No.1 第一號鋼琴協奏曲（如圖），就是這光輝歷程的紀錄。
Vladimir Horowitz 霍洛維茲 與 Toscanini 托斯卡尼尼 的合作演出，後來再也沒有留下紀錄。1943 年的風格在其後的 10 年間更加洗鍊，1951 年至 1952 年由 Fritz Reiner 萊納 指揮的 Beethoven 貝多芬 第五號鋼琴協奏曲《皇帝》，以及 Rachmaninoff 拉赫曼尼諾夫『第三號鋼琴協奏曲』（如圖），都是顛峰傑作！這裡顯示了 Vladimir Horowitz 霍洛維茲 柔和的歌唱姿態，觸鍵方面也一改過去的尖銳，而以滑音來表現。Vladimir Horowitz 霍洛維茲 這時已經跳脫出 Toscanini 托斯卡尼尼 的影響，而沉潛於自己的內涵裡了。
1953 年在美國登台的 25 週年紀念音樂會（黑膠編號：RCA / LM-6014），Vladimir Horowitz 霍洛維茲 也顯示了這種新的路線，從這個時期起，我就感覺到 Vladimir Horowitz 霍洛維茲 的技巧已經在改變，也許是錄音技術也進步了的關係吧，他把自己的美國製史坦威名琴搬上演奏台，極度利用那樂器音響的餘韻，可以說是從本時期開始的。
說起來，Vladimir Horowitz 霍洛維茲 氣質的根底，留有 斯拉夫 憂鬱的浪漫主義殘滓。這與 Toscanini 托斯卡尼尼 的南歐氣質與古典主義的樣式似乎並不相同，Vladimir Horowitz 霍洛維茲 也因此才向 Toscanini 托斯卡尼尼 追求自己所沒有的氣質。可是，這對 Vladimir Horowitz 霍洛維茲 來說無疑是悲劇的根源，他背負著岳父強烈的影響，而陷入分裂的苦惱，兩種氣質相剋，成為 Vladimir Horowitz 霍洛維茲 的病源，長期啃噬著他肉體上的健康。
1953 年的美國獨奏會之後，Vladimir Horowitz 霍洛維茲 才領悟了，因此過了 12 年的退隱生活，這是為了恢復健康，同時自己也要求安靜，以樹立新風格。為這風格而去探求可以適應的演奏法，他甘受孤獨不願與人來往，以全副精神來追求音樂之美，設法擺脫 Toscanini 托斯卡尼尼 的影響，使自己能更上層樓。除了確信鋼琴音樂之美，似乎別無他途。
Vladimir Horowitz 霍洛維茲 為外表而雕琢，內心卻受到耽美趣味的侵襲，抒情的透明度在此抬頭。在退隱的後期，Vladimir Horowitz 霍洛維茲 極為嚴謹的到達完全主義境地，他與 Columbia 哥倫比亞唱片公司 訂立合同，把自己的琴房改為錄音室，以便檢視自己的成果。當時所錄製：
. Beethoven 貝多芬 的『悲愴』（黑膠編號：MS 6541 / 如圖）
. Chopin 蕭邦 的『送葬奏鳴曲』（黑膠編號：KS 6371）
.史卡拉第『奏鳴曲集』（黑膠編號：MS 6658）
等唱片，都是孤高境地，音色微妙的絕好錄音！
正如後來在電視上的演奏所顯示，Vladimir Horowitz 霍洛維茲 最近的奏法實在只適於他本人。這不是傳統奏法，而是個性的表現。猶如鋼琴教師的慣用語，多用指腹，使指尖負荷增大。這非比尋常，因為他與所要發出聲音的樂器融為一體了。到了晚年，Vladimir Horowitz 霍洛維茲 更是強調依照自己的詮釋，使雙手具有獨立性。我認為 Vladimir Horowitz 霍洛維茲 是由技巧派起步後，與 Toscanini 托斯卡尼尼 相遇，在音樂的意志力上開了眼界，最後追求技巧與表現內容的一致。
可是藝術中最脆弱的就是完美主義，Vladimir Horowitz 霍洛維茲 很快就覺察到這個道理，孤獨的錄音演奏不久將走向絕路，他知道自己本來就是屬於舞台的，於是又決定回到舞台，去開創藝術的新境界。
1965 年 Vladimir Horowitz 霍洛維茲 經過 12 年後，終於又在 卡內基音樂廳 舉行獨奏會（如圖）。我（小石忠勇）聽了這次演奏會的現場錄音，開始時的觸鍵失誤頻頻，然後心機高揚的逐漸消除聽眾的緊張，這是為藝術喘一口氣的健康現象。Vladimir Horowitz 霍洛維茲 經過 43 年的苦鬪，終於獲得外表與內在平衡的圓熟音樂，我認為從此是 Vladimir Horowitz 霍洛維茲 進入晚年最圓熟的時期了。
Vladimir Horowitz 霍洛維茲 彈奏了個時期的音樂，即使是最初期的唱片，也都達到最高水準，這是其他鋼琴家與 Vladimir Horowitz 霍洛維茲 之間的分水嶺。Vladimir Horowitz 霍洛維茲 把感情從外表轉移到內在，以近於枯淡的精神感覺，成功築成艱難的人性藝術。
我認為 Vladimir Horowitz 霍洛維茲 最偉大的地方，在於他把技巧的肉體問題與內在的成長互為結合。我們如果不同意，那是我們沒有把西洋音樂的傳統溶為己有之故，誇耀本國傳統音樂的人，是絕不會這樣認同的。
話雖這樣說，但實際上我（小石忠勇）只聆聽唱片，不知道的事情一定還很多。因此 1976 年 1 月，我就遠赴西雅圖，去聽 Vladimir Horowitz 霍洛維茲 的演奏會，我們組織了一個 60 人的龐大音樂旅行團，連 Vladimir Horowitz 霍洛維茲 也覺得詫異。演奏會前一天，他特別在會場為音樂旅行團彩排了一次，這是我第一次聽他的現場演奏，他一開始觸鍵彈奏，整架鋼琴就震動了起來，驚人的震撼力造成驚人的音量，鐘聲般透明的光輝，令人嘆為觀止！
這比我聆聽黑膠唱片所引發的想像更緊張有力，簡直是筆墨難以形容的絕響，鋼琴猶如 Vladimir Horowitz 霍洛維茲 延長的手指，應對自如。這場成功的演奏會，可以說是會場的音響效果與他的技巧融合為一體的結果。
1 月 25 日的獨奏會，一反過去的習慣是在星期日上午舉行的。Vladimir Horowitz 霍洛維茲 最近只為上午場演出，這是由於每天從起床到演奏會之間，往往使他坐立不安，所以為了縮短這樣難捱的時間，就改在上午舉行演奏會。這樣做難免有人會覺得太神經質了，但是比預定時間遲 25 分鐘出現在舞台的 Vladimir Horowitz 霍洛維茲，看起來卻比前一天年輕得多，觀眾也就沒有任何怨言。
不久，『華麗曲』猶如風琴的圓滑奏般，從遙遠地方傳來。剛開始略有緊張的感覺，但是不久音樂就進入悠然自得其樂的情景，柔和擴散開來的弱音，把聽眾引導到 Schumann 舒曼 如詩的世界。其次的『第三號奏鳴曲』（如圖）則與前者互為對照，所有的音都沐浴在陽光下，樂器使出了強力極限，像是海面上的波濤，洶湧澎湃！
Vladimir Horowitz 霍洛維茲 的音有纖細的最弱音，也有強韌的最強音。音色多樣性伴著深遠嚴密的遠近感，具有優異的支配與調節。高音具有優雅透明感，而且很有光澤。像 Vladimir Horowitz 霍洛維茲 這樣性格的音色，我（小石忠勇）沒有在其他鋼琴家的演奏聽過，如果有人問 Vladimir Horowitz 霍洛維茲 最大的特色在哪裡？那麼我一定回答：在於光輝華麗的音色！
這樣華麗的音色與漂亮的技巧，牢牢地與音樂內在性相結合。譬如奏鳴曲（如圖）第三樂章的變奏曲，除了端莊、高貴之外，又能如何形容呢？他的演奏確實超越了外表的效果，內在的熱情向外噴出，音樂的規模非常大。次日，西雅圖報紙上的樂評，形容 Vladimir Horowitz 霍洛維茲 的演奏是『熱烈的熔岩』。猶如疾風般的魄力，全力推出來的終曲，更是令人有超越上述的銘感。
Vladimir Horowitz 霍洛維茲 的演奏一定把握作品，使發出的音有相稱的色彩。譬如接下來演奏的兩首 Liszt 李斯特 作品，像是一般潺潺清泉那麼的美；對 Rachmaninoff 拉赫曼尼諾夫 的曲子，則演奏得帶有俄羅斯風格的憂愁與抒情、強力的意志與豐富的感情，其音樂是建立在 Vladimir Horowitz 霍洛維茲 的人性之上，那兒有超脫神經質的鋼琴家，率直的表現，高揚得令人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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