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泰祥【錯誤】

前言

這幾日購得李泰祥先生於 1985 年在滾石唱片發行的『錯誤』黑膠專輯，已反覆聆聽數次，情緒奔騰，澎湃不已…

第一次知道這張專輯是透過老師推薦，結果買到演奏版本，苦等多時，終於再次買到李泰祥先生的演唱版本專輯，歡喜納入珍藏。後來得知專輯 CD 因為版權問題已絕版多年，卡帶和黑膠取得不易，希望日後有機會重新發行，讓這張美好的音樂造福更多樂迷。

閱讀老唱片的內頁文字很有趣，用辭、抒發、形容、敘述的方式很… 內心… 引人入勝，透過音樂孕育的過程，和樂迷交心對話，再再讓人深深回溫著 "共鳴" 的感覺…

這張唱片啊…
很珍貴很珍貴真的很珍貴… 海濤般的熱血足以衝浪
很好聽很好聽真的很好聽… 耳朵感動到流下眼淚！

將內頁文字轉載如下，與樂友分享。

李泰祥製作這張專輯的心路歷程

在音樂界有『大師』之稱的作曲家李泰祥，自從決定把現代詩大師鄭愁予的作品譜成曲，並親自灌唱後，日子就在興奮、緊張、壓力與自我要求的奮鬥中度過，乃至覺得這張唱片已經成為他最近生命中非常重大的一件事。

鄭愁予表示，現代詩結構上的複雜性和象徵意味，對音樂家是很大的挑戰。前兩年，他第一次聽到李泰祥所譜曲的『牧羊女』，就對李泰祥很有信心；他也覺得自己的詩如果譜成曲做成歌，應該由男聲來唱，而李泰祥的樸拙和田園氣息更適合唱他早期的作品。

由於求好心切，在這張唱片的製作過程中，李大師可是自我折騰夠了。剛開始是懷著無比興奮的心情，越工作發現問題越多，態度就越來越謹慎，速度也越來越慢。偏偏身上又長了骨刺，最嚴重時，在錄音室工作五分鐘，必須休息二十分鐘，形成奇怪又複雜的奮鬥－除了和藝術奮鬥，還要和健康奮鬥。

最傷腦筋的是歌唱部分。以前大師指導別人唱歌，要針對歌者的聲音、條件或形象來斟酌；如今自己來唱，固然不必顧慮別人的條件，但起唱時意念相當模糊，漫無方向，甚至會不知不覺受過去教唱經驗的影響，造成極大的困擾。

於是他試錄了好幾次工作帶，帶回家反覆地聽和檢討，聽到自己的歌聲，有時候覺得非常頹廢，才知道唱歌這件事原來比自己想像的難多了。有時候還邀請朋友來提供意見，一次一次地探索。他試過學院民歌、現代民歌、西洋民謠的表達方式，都覺得不合適。西洋民謠根本違背了鄭愁予詩作濃厚的中國韻味；現代民歌又太淺薄；學院民歌雖有藝術歌的氣息，但層面太窄，而鄭愁予的詩涵蓋性很廣、很親切，不是那麼拒人於千里之外的。

在不斷的嘗試中，李泰祥希望做到現代民歌的表達語法，但修正得更為純淨、深刻、樸拙，最後呈現的風貌是：具有中國崑曲韻味的唱腔，兼具西洋歌劇的嘹亮深沉。

許多人都說鄭愁予的詩中有音樂，將原本具有音樂感的詩譜成曲，是更難還是更容易？李泰祥認為，鄭先生的詩基本上很容易譜曲，但也容易被濫用，而他在譜曲時是非常仔細推敲的，盡可能進一步去體會詩中的奧妙之處。他說：『鄭先生的詩有很多層次，一般人常注意表象而忽略它深沉的一面；一個作曲家如果不能體會詩中更深一層的含意，作品就會太浮面。』

李泰祥和鄭愁予第一次見面，是兩年前在李錫奇家裡。當時他請鄭愁予聽『牧羊女』的曲子，隨後又請鄭愁予到家中小坐，鄭愁予建議他不妨為詩人們作一些音樂專輯。李泰祥覺得很有道理，雖然考慮到市場的可能性而未置可否，仍向鄭先生請教，如果要出他的詩集唱片，哪些作品比較合適？鄭先生當場選出了幾首。『他挑的幾首詩正是我最喜歡的，我發現他對音樂語法的了解相當深，的確知道哪些詩最適合作曲。』

之後，李大師就試著把鄭愁予選出來的幾首詩陸續譜成曲，除了原先的『牧羊女』之外，只有『雨絲』在唱片上發表過，其餘的就穿插在前年和去年的演唱會中發表，雖然當時是以簡單的形式呈現，觀眾的反應仍很熱烈。許多朋友打電話問他什麼時候出這個專輯？有的甚至先匯款預約。這種鼓舞更增加了他製作鄭愁予詩集唱片的信心。

李泰祥說：『在製作這個專輯時，越做越能體會鄭先生的境界之深，也突然覺得更了解詩人精神上已和他融合在一起；製作完畢時，好像我也參與了鄭先生所有詩的創作。這種喜悅是無法形容的，有時真想馬上打電話到美國給鄭先生。』



『錯誤』這張唱片本來預計選十首詩：情婦、野店、牧羊女、錯誤、雨絲、邊界酒店、旅程、天窗、小站之站、夢土上。最後因唱片容納不下，大師只好犧牲了已經譜好曲的『小站之站』和『夢土上』。

他解釋說：『曲目太滿，會影響唱片的品質：聲音變小，容易有雜音，也容易跳針。比較理想的是每一面唱片運轉的時間不超過十八分鐘，如果能控制在十五分鐘更好。像外國一些製作精緻的唱片，一首交響樂要灌成兩張唱片，來維持最高的品質。不了解這個問題的聽眾，也許會以為曲目不多是出片者偷工減料，其實我們是為了品質著想。』

製作中國文學系列的音樂專輯，是李泰祥早就有的願望，只是鑒於市場的接受力而遲遲不敢著手進行。這一次，他特別感謝鄭愁予先生的支持和鼓勵，希望『錯誤』這張詩集唱片是一個很好的開始。

鄭愁予小傳

原名文韜，河北人，民國二十二年生，在新竹長大，中興大學畢業。曾在基隆港口工作多年，了解水手的生活。留美獲愛荷華大學藝術碩士，曾在美國耶魯大學任教，詩集有『夢土上』、『窗外的女奴』、『衣缽』、『燕人行』、『雪的可能』。

鄭愁予的詩的普遍性

● 周夢蝶（詩人）

鄭愁予的詩，只要是發表過的，我全看了。記得他曾經說過：『詩就是寫寫自己的感情，詩不一定要有偉大的主題、哲學、觀念。』

他對感情的表達，按發表作品的時間大致分為幾個層次：(1) 小我的感情，完全是自我投入；(2) 把自我的情懷擴及親情、友情；(3) 對社會、國家的關懷及愛；(4) 放大至對全人類的愛，已經接近宗教的情操。

鄭愁予早期寫的抒情詩，水準非常整齊，幾乎找不出差的作品，恐怕的當時寫得最好的一位。他以才情見長，寫詩完全隨興之所至，始終不拘形式，不刻意在結構、韻律上經營，一首詩從第一個字到最後一個字，如行雲流水。

他寫詩的內涵、題材，也有幾個階段的改變：婚前以寫愛情為主，那時候他的感情相當濃郁、細膩、婉約；婚後由於喜歡爬山，改寫遊記、風景，偶爾有像『偈』、『定』這種思考性的短詩；出國後，生活莊嚴起來了，不再寫男女之情，開始寫在異鄉的飄泊感、鄉愁，也關懷社會，寫外國的風土人情、悲劇英雄…，生活範圍擴大，詩的題材越來越寬廣。

他的詩風以出國以後改變最大。早期是公認的清靈婉約，獨具一格；出國以後，題材多，風格也變得多而不具一格，不同的題材、不同的寫法，呈現各種不同的風貌。

『愁予』這兩個字來自『離騷』。以前覺得這個筆名用在他身上似乎太重了一些，因為年輕時候的他十分飛揚鮮跳；現在他的感情、智慧都越來越圓熟，和『愁予』比較貼切了。

● 周伯廉（出版社編輯）

鄭愁予是公認的好詩人。他的詩音樂性很豐富，節奏感很好，尤其是抒情詩，充滿了情調，無論形式、內涵都抓得很準確。

鄭愁予早年寫的詩，多情、有節奏、溫婉，像一首小令；近幾年他的詩變得冷靜、客觀了，自我投入不像以前那麼強烈，會站在比較抽離的立場，給事物一個空間。這種風格的改變，到底是好或者不好，目前還不能定論，因為他還在不斷地創作。不過，他力求突破的自我期許是很了不起的。多少老詩人幾十年來沒有改變，而他這樣一位享有盛名也有實際成就的詩人，還願意改變自己，尋求突破，實在很難得。

● 李昂（作家）

鄭愁予的詩是國內早期現代詩中比較容易看得懂的，我覺得這一點很重要。

大約民國五十至六十年間，存在主義正盛行，許多寫現代詩的人都標榜現代詩的難懂，常常沒有頭沒有尾，故意寫得撲朔迷離，以為容易懂就不是現代詩。他們強調特殊的意象，很多意像都是從西方來的，如『天空很希臘』、『死後要葬在西敏寺』…等等，有些讀者根本不知道西敏寺在那裡，更別說產生什麼共鳴了。

鄭愁予的詩不僅可以看得懂，而且很令我感動，例如『錯誤』、『情婦』，我都很喜歡。他的詩有很多層意義，深入去想或往淺的想，都可以有很多境界，看的人也各有不同的感受。

● 桂文亞（民生報兒童版主編、作家）

我在十一年前就買了『鄭愁予詩選集』，直到現在，一提起這本書，我立刻知道在哪個書架第幾格第幾行裡，因為當時我是那樣經常地去翻閱，簡直變成隨身的手卷。

鄭愁予是公認最令人著迷的抒情詩人，不僅在造句上的美，也在意境上的美，這些都超越了我們想像的層次以上。他的靈性，對愛、對美、對情的情操的表露，彷彿你整個人沐浴在一片月光之下。

譬如大家最熟悉有著達達的馬蹄的『錯誤』這首詩，深情而浪漫，易感而易懂，引起年輕人對愛的憧憬，又帶來一種愁悵，情感上很有迴旋的餘地。也因為這首詩的迷人，引得許多人去注意他的其他作品。

詩本來就是個人自由的想像，可以放大至無限，也可以把詩中的情境移植在自己的生活經驗中。這首詩也許是我某種無以名之的情緒，看到它，會覺得它詮釋了我的心境。詩的美，是給一個寂寞的心靈提供一個靜思的歸宿。

● 席慕蓉（畫家、詩人、作家）

我很少看現代詩，但是十幾年前回國時，一看到鄭愁予的詩就喜歡得不得了。我覺得他是一個非常迷人的詩人，年輕的時候以浪子情懷寫的詩是很迷人、很瀟灑的，可以讓人反覆地聽，反覆地讀；現在，他的詩又有另一種風味，是屬於中年人的迷人。

● 老瓊（漫畫家）

本來以為找一個像我這樣畫漫畫的人來談詩，是一種錯誤，後來發現詩原本是很美麗的…。

羅大佑『之乎者也』那張唱片中，有一首歌『錯誤』我很喜歡，覺得歌詞很美，後來才知道那是引用鄭愁予的詩，這是我第一次接觸到他的詩。

當然不能把他的詩想成漫畫，雖然我沒看過他其他的詩，但是最近鄭愁予回國，不斷地聽到有人談他的詩。有一個朋友把他的那一首『革命的衣缽』唸給我聽，我覺得氣勢蠻大的，國家民族的感情很濃，尤其是『背影』那一部份有兩句－－

　　教師在黑板上僅僅寫了兩個字－民國
　　立刻　一堂學子就快意地哭了

我聽得蠻感動的。

雖然找畫漫畫的人來談詩是一種錯誤，我不是詩人，我是畫客，但是現在我有一股衝動，想趕快去買鄭愁予的詩集回來研究，這也算是一種『美麗的錯誤』吧！

歌詞內容

錯誤（5'28"／第 211 次審查通過）



我打江南走過
那等在季節裏的容顏如蓮花的開落

東風不來，三月的柳絮不飛
你底心如小小寂寞的城
恰若青石的街道向晚
跫音不響，三月的春帷不揭
你底心是小小的窗扉緊掩

我達達的馬蹄是美麗的錯誤
我不是歸人，是個過客……


旅程（3'59"／第 211 次審查通過）

對我說　微溫夕陽如
懷孕的妻的吻　在去年
我們窮過　在許多友人家借了宿
可是　總得有個巢才行
在明春雪溶後　香椿芽兒那麼地
會短暫地被喜愛

而今年　我們沿著鐵道走
靠許多電桿木休息

(真像揹標子)
擠揚旗柱熬更
(多想吃那複葉) 　
而先　病蟲害了的我們
在兩個城市之間
夕陽又照著了　可是　妻　妻
被黃昏的列車輾死了……咳

就讓那嬰兒　像流星那麼
胎殞罷　別惦著姓氏　與平存嗣
反正　大荒年以後　還要談戰爭
我不如仍去當傭兵
（我不如仍去當傭兵）

我曾夫過　父過　也幾乎走到過


情婦（3'28'）

在一青石的小城　注著我的情婦
而我什麼也不留給她
祇有一畦金線菊，和一個高高的窗口
或許，透一點長空的寂寥進來
或許…而金線菊是善等待的
我想寂寥與等待，對婦人是好的

所以，我去，總穿一襲藍衫子
我要她感覺，那是季節，或
侯鳥的來臨
因我不是常常回家的那種人


野店（3'51"／第 211 次審查通過）

是誰傳下這詩人的行業
黃昏裏掛起一盞灯

啊，來了－－
有命運垂在頸間的駱駝
有寂寞含在眼裡的旅客
是誰掛起的這盞灯啊
曠野上，一個矇矓的家
微笑著……

有松火低歌的地方啊
有燒酒羊肉的地方啊
有人交換著流浪的方向……


牧羊女（2'49"／第 27 次審查通過）

那有姑娘不戴花
那有少年不馳馬
姑娘戴花等出嫁
少年馳馬訪親家

哎－－
那有花兒不殘凋
那有馬兒不過橋
殘凋的花兒隨地葬
過撟的馬兒不回頭
當妳唱起我這支歌的時候
我底心懶了
我底馬累了
那時－－
　黃昏已重了
　酒囊已盡了……


邊界酒店（5'43"／第 211 次審查通過）

秋天的疆土　分界在同一個夕陽下
接壤處　默立些黃菊花
而他打遠道來　清醒著喝酒
窗外是異國

多想跨出去　一步即成鄉愁
那美麗的鄉愁　伸手可觸及

或者　就飲醉了也好
或者　將歌聲吐出
便不祇是立著像那雛菊
祇憑邊界立著


天窗（3'15"／第 211 次審查通過）

每夜　星子們都來我的屋瓦上汲水
我在井底仰臥著　好深的井啊　底

自從有了天窗
就像親手揭開覆身的冰雪
－－我是北地忍不住的春天

星子們都美麗　分佔了循環著的七個夜
而那南方的藍色的小星呢？
源自春泉的水已在四壁間蕩著
那叮叮有聲的陶瓶還未垂下來

啊　星子們都美麗
而在夢中也響著的　祇有一個名字
那名字　自在得如流水


雨絲（5'03"／第 199 次審查通過）

我們底戀啊，像雨絲
在星斗與星斗間的路上
我們底車輿是無聲的

曾嬉戲於透明的大森林，
曾濯足於無水的小溪
——那是，擠滿著蓮葉燈的河床啊，
是有牽牛和鵲橋的故事
遺落在那裡的——

我們底戀啊，像雨絲，
斜斜地，斜斜地織成淡的記憶。
而是否淡的記憶
　就永留於星斗之間呢？
如今已是摔破的珍珠
流滿人世了……